悲莫悲生离别，乐莫乐新相识，儿女古今情。

　　辛弃疾的这首《水调歌头》，是一首感时抚事的答别之作。

　　此词上片分【fèn】两层，前两韵是第【dì】一层，直接抒【shū】写诗人的“长恨”和“有恨无人省”的感【gǎn】慨。作【zuò】者【zhě】直接以“长恨复长恨，裁作短歌【gē】行”句开【kāi】篇，乍【zhà】看【kàn】似【sì】觉突兀；其【qí】实稍加【jiā】思索，就会明白【bái】其深刻【kè】的感情背景。由于北【běi】方金朝【cháo】的入侵，战乱不【bú】息，被【bèi】占【zhàn】区人【rén】民【mín】处【chù】在【zài】金【jīn】人统治之下，而偏安一隅【yú】的【de】南宋小朝廷却非但不图恢复，还对主张抗【kàng】金北伐的人士加【jiā】以压制【zhì】和迫害，作者就曾多次受到打击。这对于【yú】一个【gè】志在恢复【fù】的爱【ài】国者【zhě】来说，不能不为此而感到深切【qiē】的痛恨。如此“长恨”，在“饮饯席上”难以【yǐ】尽言，所以词人只能用【yòng】高度浓缩【suō】的【de】语【yǔ】言，把它【tā】“裁作短歌行【háng】”。“短歌行”，原是古乐【lè】府《平调曲》名，多用作饮宴席【xí】上的歌辞。词人信手拈来，融入句中，自【zì】然【rán】而巧妙地点明了题面。“长恨【hèn】”而“短歌”，不仅【jǐn】造【zào】成形式上的对应美，更主要的是显示出那【nà】种恨不得尽言而又不能不言的情致。“何人为我楚舞，听我楚狂声”一句，合【hé】用了两个典【diǎn】故。据《史记【jì】·留【liú】侯世【shì】家【jiā】》载，汉高祖刘【liú】邦“欲废太子，立【lì】戚夫人子赵【zhào】王如意【yì】”，由于留侯张良设谋维护太子，此事只好【hǎo】作罢，戚夫【fū】人因向刘邦哭泣，刘邦对她说：“为【wéi】我【wǒ】楚舞，吾为若楚歌。”歌中表【biǎo】达【dá】了【le】刘邦事不从心、无可奈何的心情。又【yòu】《论语·微【wēi】子篇》载，楚国隐士接【jiē】舆曾唱歌当面讽刺孔【kǒng】子迷于【yú】从政【zhèng】，疲于奔走【zǒu】，《论语》因称接舆为【wéi】“楚狂”。辛弃疾在这【zhè】里运用这两个【gè】典故【gù】，目【mù】的【de】是为了抒发他虽【suī】有满腔“长【zhǎng】恨”而又无人理解【jiě】的悲愤，一个“狂”字，更突出了他不愿趋炎【yán】附势【shì】、屈从权贵【guì】的耿介【jiè】之情。从遣【qiǎn】词【cí】造句【jù】看，这一韵还妙在用“何人”呼起，以【yǐ】反诘语气出之，大大增强了词【cí】句的【de】感人力【lì】量；而“为我楚舞”，“听【tīng】我楚狂声”，反【fǎn】复咏【yǒng】言，又【yòu】造成【chéng】一【yī】种【zhǒng】一唱三叹，回肠荡气的艺术效果。词【cí】人在直抒胸【xiōng】臆以后，紧接着就以舒缓的语气写道：“余既滋兰九畹，又【yòu】树蕙之【zhī】百亩【mǔ】，秋【qiū】菊更餐英。”一韵三【sān】句，均用屈原《离骚》诗句。前两【liǎng】句径用屈原原【yuán】句，只【zhī】是“兰”字后少一“之”字，“畹”字后少一“兮”字。“餐【cān】英”句则【zé】从原句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，夕餐秋菊【jú】之落英”概括而来。兰、蕙都是香草，“滋兰”、“树蕙”，是以培植【zhí】香【xiāng】草比喻培【péi】养【yǎng】自己美好的品德和志节。而“饮【yǐn】露”、“餐【cān】英”，则【zé】是以【yǐ】饮食的芳洁比喻品节【jiē】的纯洁和高尚。作【zuò】者【zhě】在这里引用屈原诗句，并【bìng】用“滋兰【lán】”、“树蕙”之词，显然是为了表达自【zì】己的志节和情操。屈【qū】原【yuán】在忠而被【bèi】谤、贤而见【jiàn】逐的情况下，仍然坚【jiān】定地持其【qí】“内【nèi】美”和“修能”，执着地追求【qiú】自己的【de】理想，词【cí】人在遭朝中奸臣谗言排挤【jǐ】，被削职【zhí】乡居的情况【kuàng】下，依然不变报国之【zhī】志【zhì】，表明【míng】自己【jǐ】决不肯随【suí】波逐流与投降派同流合污【wū】，沆瀣一【yī】气。“门【mén】外沧浪水，可以濯吾【wú】缨”一【yī】句【jù】，仍承前韵词意，从【cóng】另一【yī】个角度【dù】表明【míng】自己的志节和操守【shǒu】。这里又用【yòng】一典【diǎn】。《楚辞·渔【yú】父》中说，屈【qū】原被放逐，“游于【yú】江潭”，“形【xíng】容枯槁【gǎo】”，渔父问他为什么到了【le】这种地步，屈原说：“举世皆浊我独清，众人皆醉【zuì】我独醒【xǐng】，是以见放。”渔父劝他【tā】“与【yǔ】世推移”，不要“深思高举【jǔ】”，自讨其苦。屈【qū】原说：“宁赴湘流，葬于江鱼之腹”，也不【bú】肯“以【yǐ】皓皓【hào】之白，而蒙世俗【sú】之尘【chén】埃【āi】”。渔父听后，一边摇船而去，一边唱【chàng】道：“沧浪之水情兮【xī】，可以濯我【wǒ】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【zhuó】我足【zú】。”意思是劝【quàn】屈原要善于审时度势，采取从时【shí】随俗的处世态度【dù】。词人化用此典，意【yì】在【zài】进一【yī】步表明自己的志节情操。

　　下片头三句“一杯酒【jiǔ】，问何【hé】似，身后【hòu】名？”遥应篇首，意在抒发自己理想无从【cóng】实现的感慨【kǎi】，情绪又转入激【jī】昂。据《世说新【xīn】语·任诞》载，西晋张【zhāng】翰【hàn】（字季【jì】鹰），为人“纵任不拘【jū】”，有人问他：“卿乃【nǎi】可纵适一时，独【dú】不为身后名耶【yē】？”他说：“使我有身后名，不如【rú】即时一杯酒【jiǔ】。”词人用张翰的【de】典故【gù】，乃是牢骚之气。

　　他的抗【kàng】金复【fù】国【guó】理想难以实现【xiàn】，志业难遂，还要那“身后”的虚名干【gàn】什么【me】！词人为【wéi】什么【me】会发此牢骚【sāo】呢？辛弃疾接着写：“人间【jiān】万事，毫发【fā】常重泰轻。”这一【yī】韵【yùn】是全词的关键所在【zài】，道出【chū】“长恨【hèn】复长【zhǎng】恨【hèn】”的根本原因，就是因为南宋统治【zhì】集团【tuán】轻重倒置，是非【fēi】不分，置危亡于不顾，而【ér】一味地【dì】苟且偷安。这是词人【rén】对南宋小朝【cháo】廷腐【fǔ】败政【zhèng】局的严【yán】厉批判和【hé】愤【fèn】怒呼喊。最后两韵是下片第二层，通过写惜别再一次表【biǎo】明自己【jǐ】的心【xīn】志，词人的情绪这时又【yòu】渐渐【jiàn】平静下来。前三句写【xiě】惜别，用屈原【yuán】《九歌【gē】》点明【míng】恨别乐交乃古往今来人之常情，表明【míng】词人和饯行者陈【chén】端【duān】仁的情谊深厚，彼此都不忍离别之情。“富贵非吾事【shì】，归与【yǔ】白鸥盟”一【yī】句，又引用两个典故。陶渊【yuān】明【míng】《归去【qù】来【lái】兮辞》云：“富【fù】贵非吾愿【yuàn】，帝乡不可期【qī】。”陶【táo】渊明【míng】生于东晋末【mò】叶，社会动乱，政治黑暗，而他本人又“质性自然”（《归【guī】去来兮辞【cí】序》），“不慕荣利”（《五柳先生传【chuán】》），因有是辞。这里词人引用陶诗【shī】，表明自己【jǐ】此【cǐ】次奉召赴【fù】临安【ān】并不是追【zhuī】求个人荣利，并且也【yě】不想在那里久留，以表【biǎo】明【míng】自【zì】己【jǐ】的心迹。“归与白鸥【ōu】盟”，是作者从正【zhèng】面【miàn】表明【míng】自己【jǐ】的心迹。据《列子·黄帝【dì】篇》载，相传海上有位喜【xǐ】好鸥鸟的人【rén】，每【měi】天早【zǎo】晨必在【zài】海上与鸥鸟相游处，后遂以与鸥鸟为友比【bǐ】喻【yù】浮家泛宅、出没云水间【jiān】的隐【yǐn】居生活。在这【zhè】里，词【cí】人说归来与鸥鸟为友，一方面表明自己宁可退归【guī】林下，也不【bú】屑与投降派为伍，另一方面也有慰勉【miǎn】陈端仁之意。

　　与【yǔ】一般的离别之词不同，辛弃【qì】疾的这首《水调歌头》，虽【suī】是答别之词，却无常【cháng】人的哀怨之【zhī】气【qì】。通观此篇【piān】，它答别而不怨【yuàn】别，溢满全词的是他感【gǎn】时【shí】抚事的悲【bēi】恨和忧愤【fèn】，而一无凄楚或哀怨。词中的声【shēng】情，时而激越，时而平静，时而急促，时而沉稳，形成一种豪放中【zhōng】见沉郁的艺术情致【zhì】。此外，词【cí】中【zhōng】还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，不【bú】仅丰富了词的含蕴，而【ér】且对【duì】抒【shū】发词人【rén】的【de】志【zhì】节等【děng】，也都起【qǐ】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