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园田居·其一

　　陶渊明因无法忍受官【guān】场的污【wū】浊与世【shì】俗的束缚【fù】，坚决地辞官【guān】归隐，躬耕田园。脱离仕途的那种【zhǒng】轻松之感，返回自然的那种欣悦【yuè】之情，还【hái】有清静的田【tián】园、淳朴【pǔ】的交【jiāo】往、躬耕的体验，使【shǐ】得这【zhè】组诗成【chéng】为杰出的田园诗【shī】章【zhāng】。

　　这组【zǔ】诗生动地【dì】描写了【le】诗人归【guī】隐后的生活和【hé】感【gǎn】受，抒发了作者辞官归隐后的愉快心【xīn】情和乡居乐趣【qù】，从而表现了他对田园生活的热爱，表现【xiàn】出劳动者的喜悦【yuè】；同【tóng】时又隐含【hán】了对【duì】官场黑暗腐败的生活【huó】的厌【yàn】恶之感【gǎn】，表现了作者不愿同流合【hé】污，为保持完整的【de】人格和高尚的情操而【ér】甘【gān】受田间生【shēng】活的【de】艰辛。组诗集中体现了陶渊明追求【qiú】自由、安于清【qīng】贫【pín】、隐逸山野【yě】、洁身自好【hǎo】、远离官场、超【chāo】脱世俗的【de】美好情【qíng】操。陶渊【yuān】明【míng】写“归园田居”其实是写作者自【zì】己理想的故居。

　　《归园田居》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【zhěng】体。其所以是【shì】如此，不仅在【zài】于每首诗分【fèn】别【bié】从辞【cí】官【guān】场【chǎng】，聚【jù】亲【qīn】朋，乐农事，访【fǎng】故旧，欢夜饮几个侧面描【miáo】绘了诗人丰富【fù】充实的隐【yǐn】居【jū】生活【huó】，更重【chóng】要的是，就其所抒发的感情而言，是以质性自然【rán】，乐在其中【zhōng】的情趣来贯【guàn】穿这一组【zǔ】诗篇的。诗中【zhōng】虽有感情的动荡，转折，但【dàn】那种欢愉【yú】，达观的明朗色彩是辉映【yìng】全【quán】篇的。

　　第一首诗【shī】主要【yào】是以追悔开始，以【yǐ】庆幸【xìng】结束【shù】，追悔【huǐ】自己【jǐ】“误落尘网”、“久在【zài】樊笼【lóng】”的压【yā】抑与痛苦，庆幸自己终【zhōng】“归园田”、复【fù】“返自然”的惬【qiè】意与欢欣，真切表达了诗人对【duì】污浊官场的厌恶，对山林隐居生活的无限向往【wǎng】与怡然陶醉。

　　“少无【wú】适俗韵，性本【běn】爱丘山。”所谓“适俗韵”无【wú】非【fēi】是逢迎世俗、周旋【xuán】应酬、钻营取【qǔ】巧的那种情态、那种本领，这是诗【shī】人从来就未【wèi】曾【céng】学会的东【dōng】西。作为一个真诚【chéng】率直的【de】人，其本性与淳朴的乡村、宁静的自然，似乎有一种内在的共通之处，所【suǒ】以【yǐ】“爱【ài】丘【qiū】山”。前二句表露了作者清高孤傲、与世不合的【de】性格，看破官场后【hòu】，执【zhí】意离【lí】开，对官【guān】场黑暗【àn】的不满和绝【jué】望。为全诗定【dìng】下一个基【jī】调，同【tóng】时又是一个伏笔，它是【shì】诗人进入官场却【què】终于【yú】辞官归田的【de】根本【běn】原因【yīn】。

　　“误落尘网【wǎng】中，一去三十年。”人生常【cháng】不得已。作为一个官宦【huàn】人家的子弟，步入仕【shì】途乃是【shì】通常【cháng】的选【xuǎn】择；作为一个熟【shú】读【dú】儒家【jiā】经书、欲在社会【huì】中【zhōng】寻求成功的知识【shí】分子【zǐ】，也必须进入社会的权【quán】力【lì】组【zǔ】织；便是为了供养家小、维持【chí】较【jiào】舒适的日常【cháng】生活【huó】，也需要【yào】做官。所【suǒ】以不【bú】能不违逆自己的“韵”和“性”，奔波于官场。回头想【xiǎng】起来，那【nà】是误入歧途【tú】，误入了束【shù】缚【fù】人性【xìng】而又肮【āng】脏无【wú】聊的【de】世【shì】俗之网。“一去三十年”，当是“十三年”之误。从陶渊【yuān】明开始做官到最【zuì】终【zhōng】归【guī】隐，正【zhèng】好【hǎo】是十三年。这一句看来不过是平实的【de】纪述，但仔【zǎi】细体味，却【què】有深【shēn】意。诗人对田园，就像对一位情谊深厚的老【lǎo】朋友似地叹息道：“呵，这一别就是【shì】十三年了！”心中无限感慨，无【wú】限眷恋，但写来仍是隐藏【cáng】不【bú】露。

　　“羁鸟【niǎo】恋旧林，池【chí】鱼【yú】思【sī】故渊【yuān】。”虽是“误入【rù】尘网”，却是情性【xìng】未移。这两句集中【zhōng】描写做【zuò】官时的心情，从上【shàng】文转接下来，语气顺畅，毫无【wú】阻隔。因【yīn】为连用两个相似的比【bǐ】喻，又是对仗【zhàng】句式，便强化了厌【yàn】倦旧生活【huó】、向往新生活的情【qíng】绪。

　　“开荒【huāng】南野际，守拙归园田”，“守拙”回应【yīng】“少无【wú】适俗韵”——因为【wéi】不懂得钻营【yíng】取【qǔ】巧，不如抱守自己的愚拙【zhuō】，无须【xū】勉强混迹于俗世；“归【guī】园田”回应“性本爱丘山【shān】”——既有此天性，便循【xún】此天性，使这人生自【zì】然舒展，得其所好。开始所写的【de】冲突【tū】，在这里得到了解【jiě】决。

　　“方宅十【shí】余亩，草【cǎo】屋【wū】八九间”，是简笔的勾勒【lè】，以此显出主人生活的简朴。但虽无雕【diāo】梁画栋【dòng】之堂皇宏丽，却有榆【yú】树柳树的绿荫笼罩于屋【wū】后【hòu】，桃花李花【huā】竞【jìng】艳于堂前，素淡【dàn】与绚丽交掩成趣。

　　“暧暧远人村，依依【yī】墟里烟。”暧暧，是模糊不清的样【yàng】子，村落相隔很远，所【suǒ】以【yǐ】显得模糊，就【jiù】像国画家【jiā】画远景【jǐng】时，往往【wǎng】也是淡淡【dàn】勾上几【jǐ】笔水墨【mò】一样。依依，形【xíng】容炊烟轻柔而缓慢地【dì】向上飘升。这两句所【suǒ】描写【xiě】的景致，给人以平静安【ān】详的感觉，好像这【zhè】世界不受任何力【lì】量的干扰。

　　“狗吠深巷中，鸡【jī】鸣桑树颠【diān】”，一下子将这幅美好的【de】田园【yuán】画活起来了。这二【èr】句套用汉乐府【fǔ】《鸡鸣》“鸡鸣高树颠，狗吠深宫中”而稍加变【biàn】化。但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绝无用典炫【xuàn】博的意思【sī】，不过是信手【shǒu】拈来。他【tā】不写虫吟鸟唱【chàng】，却写【xiě】了极为平【píng】常【cháng】的鸡鸣狗吠，因【yīn】为这鸡犬之声相闻，才最富【fù】有农村环境的【de】特征，和整个画面也最为和谐【xié】统【tǒng】一。隐隐【yǐn】之中，是【shì】否也渗透【tòu】了《老子》所谓“小国【guó】寡民”、“鸡犬之声相闻，民老【lǎo】死不相往来”的理【lǐ】想社会观念，那也难说。单【dān】从诗境本身来【lái】看，这二【èr】笔是不可缺少【shǎo】的。它【tā】恰当地表现出农村的生活气【qì】息，又丝毫不破【pò】坏那【nà】一片和平的意【yì】境，没有喧【xuān】嚣【xiāo】和烦躁【zào】之感【gǎn】。以此比较【jiào】王【wáng】籍的名句【jù】“蝉噪林逾静，鸟鸣【míng】山更幽”，那【nà】种【zhǒng】为人传诵的所谓“以动写静”的笔法，未免【miǎn】太强调、太吃力。

　　“户庭无尘杂，虚室【shì】有余闲【xián】。”尘杂是指尘俗杂事，虚【xū】室就是静室。既是做官，总【zǒng】不免有许多自己不愿干的蠢事，许【xǔ】多无【wú】聊应酬吧。如今可【kě】是全【quán】都摆【bǎi】脱【tuō】了【le】，在虚静的居所【suǒ】里生活得很悠闲【xián】。不过【guò】，最令【lìng】作【zuò】者【zhě】愉快的，倒不在这悠闲，而在【zài】于从此可以按照自己的意【yì】愿生活。

　　“久在樊【fán】笼里，复得【dé】返【fǎn】自然。”自然【rán】，既是指【zhǐ】自然的环境，又是指顺【shùn】适本性、无所扭曲的【de】生活。这【zhè】两句再【zài】次【cì】同开头“少无适俗韵【yùn】，性本爱丘山”相呼【hū】应，同时又是点题之笔【bǐ】，揭示出《归园田居》的主旨。但这【zhè】一呼【hū】应与点题，丝毫不【bú】觉勉强。全诗从对官场生活的强烈厌倦，写到【dào】田【tián】园风光的美【měi】好动人，新【xīn】生活【huó】的【de】愉快，一【yī】种如释重负【fù】的心情自【zì】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。这【zhè】样的结尾【wěi】，既是用【yòng】笔精细【xì】，又是顺理成章。

　　这【zhè】首诗最【zuì】突【tū】出的【de】是写景———描写园田风光运【yùn】用白描手法【fǎ】远近景相交，有【yǒu】声有色；其次【cì】，诗中多处运用对偶【ǒu】句，如：“榆【yú】柳荫后檐，桃李罗堂前。”还有对比手法【fǎ】的运用【yòng】，将“尘网【wǎng】”“樊【fán】笼”与“园田【tián】居【jū】”对比，从而【ér】突出诗人对【duì】官场【chǎng】的厌恶、对自然的热爱；再有语【yǔ】言明白清新【xīn】，几如白话，质朴无【wú】华。这首诗【shī】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意境，诗的语言完【wán】全为呈【chéng】现【xiàn】这【zhè】意境服务，不求【qiú】表面【miàn】的好看，于是诗【shī】便显得【dé】自然。总【zǒng】之，这是经过艺术追求、艺术努力而达到的自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