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
话说王夫【fū】人因【yīn】见贾母那日在【zài】大【dà】观园【yuán】不过着了些风寒，不是什么大病，请医【yī】生吃了【le】两剂【jì】药也【yě】就【jiù】好了，便放【fàng】了心，因命凤姐来【lái】吩咐他预备给贾【jiǎ】政带送东西。正商议着【zhe】，只见【jiàn】贾母【mǔ】打发人来请，王夫人忙引着凤姐【jiě】儿过来。王【wáng】夫【fū】人又请问【wèn】“这会子可又觉大安些？”贾母道：“今日可大【dà】好【hǎo】了。方才你们送来野鸡崽子汤，我尝了一尝，倒有【yǒu】味儿，又吃了两块【kuài】肉，心里很受用。”王夫【fū】人笑道：“这【zhè】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。算他的孝【xiào】心虔，不【bú】枉了素【sù】日【rì】老太太疼他【tā】。”贾母点头笑道：“难为他想【xiǎng】着。若是还有生的，再【zài】炸【zhà】上两块，咸浸浸的，吃粥【zhōu】有【yǒu】味儿【ér】。那【nà】汤【tāng】虽【suī】好，就只不对稀饭。”凤姐听了，连忙答应，命人【rén】去厨【chú】房传话。
这【zhè】里贾母又【yòu】向王夫人笑道：“我【wǒ】打发人请你来，不【bú】为别的。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，上【shàng】两年我原早【zǎo】想替他做生日，偏到跟前有大事【shì】，就混过去【qù】了。今年【nián】人又齐【qí】全【quán】，料【liào】着又没事，咱【zán】们大家好生乐一日。”王【wáng】夫【fū】人笑道：“我也想着呢。既是老太太高【gāo】兴，何不就商议【yì】定了？”贾母笑【xiào】道：“我想往年不【bú】拘【jū】谁作生【shēng】日【rì】，都是各自【zì】送各自的礼【lǐ】，这个也俗了【le】，也觉生分【fèn】的似的【de】。今儿我出个新【xīn】法【fǎ】子，又不生分，又可取【qǔ】笑。”王夫人忙道：“老【lǎo】太太怎么想着好，就【jiù】是怎【zěn】么样行【háng】。”贾母笑道：“我想【xiǎng】着，咱们【men】也学那小家子【zǐ】大家凑分子，多少【shǎo】尽【jìn】着这钱去办，你道好顽不好顽？”王夫人笑道：“这个很好，但不知怎【zěn】么凑法？”贾母听说，益发【fā】高兴【xìng】起来【lái】，忙遣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等，又叫请姑娘【niáng】们并宝玉，那【nà】府里【lǐ】珍儿【ér】媳妇并赖【lài】大家的等有头脸管事的媳【xí】妇也都叫了来【lái】。
众丫头婆子见贾母十【shí】分【fèn】高兴【xìng】也【yě】都高兴，忙【máng】忙的各自分头去请【qǐng】的请，传的传，没顿饭的工【gōng】夫，老【lǎo】的，少的，上的，下【xià】的【de】，乌【wū】压压挤了【le】一屋【wū】子。只薛姨【yí】妈和贾母【mǔ】对坐，邢【xíng】夫人王夫【fū】人只坐在房门前【qián】两张椅子上，宝【bǎo】钗姊【zǐ】妹等五六个人【rén】坐在炕上【shàng】，宝玉【yù】坐【zuò】在贾母怀前，地下满满【mǎn】的站了一地。贾母忙命拿【ná】几个小杌子来，给赖大【dà】母亲等几个高年【nián】有体面的【de】妈妈坐【zuò】了。贾府风俗，年高伏【fú】侍过父母的家【jiā】人，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，所【suǒ】以尤氏凤姐儿等只管地下【xià】站着，那【nà】赖大的母亲等三【sān】四个【gè】老妈【mā】妈告个罪，都坐在小杌子上了。
贾母笑着把方才一席话【huà】说与众人听了。众【zhòng】人谁不凑这【zhè】趣儿？再也有和凤姐儿好的，有【yǒu】情愿这样的【de】，有畏【wèi】惧凤姐儿的，巴不【bú】得来奉承的：况且都是拿的出来【lái】的，所【suǒ】以【yǐ】一【yī】闻此言，都【dōu】欣然应诺。贾母【mǔ】先道：“我出二十两【liǎng】。”薛姨妈笑道：“我随着老【lǎo】太太【tài】，也【yě】是二十两了【le】。”邢夫人王夫人道：“我们【men】不敢【gǎn】和老太太并【bìng】肩，自然矮一等，每人十六两罢了。”尤【yóu】氏李纨也笑道：“我们【men】自然【rán】又矮一【yī】等，每人【rén】十二两罢。”贾母忙和【hé】李纨道【dào】：“你寡妇失业的，那里还拉你出这个钱【qián】，我【wǒ】替【tì】你【nǐ】出了【le】罢【bà】。”凤姐【jiě】忙【máng】笑道：“老太太别高兴【xìng】，且算一算【suàn】帐再揽【lǎn】事。老太太身上已有两分【fèn】呢，这会【huì】子又【yòu】替【tì】大嫂子出十二两，说着高兴，一【yī】会子回想又心疼了。过后儿又说‘都【dōu】是为凤丫头花了钱’，使【shǐ】个巧法子，哄【hǒng】着【zhe】我拿出三四分子来暗里补上，我还做梦呢。”说【shuō】的众人都笑了【le】。贾母笑道：“依【yī】你【nǐ】怎么样呢？”凤姐笑道：“生日没【méi】到，我这会子已经折受的不受用【yòng】了【le】。我一个钱【qián】饶不出，惊动【dòng】这些人实在不【bú】安，不如大嫂【sǎo】子这一分我替他出了【le】罢了。我到了那一日多吃些东西【xī】，就享了福了。”邢夫【fū】人等听【tīng】了，都说“很是”。贾【jiǎ】母方允了。凤【fèng】姐儿又笑【xiào】道：“我还有一【yī】句话呢【ne】。我想老【lǎo】祖宗自己二十两，又有林妹妹宝兄弟的两分【fèn】子。姨妈自己【jǐ】二十【shí】两，又有宝妹妹的一分子，这倒也公道。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【liù】两，自己又少【shǎo】，又不替人出，这【zhè】有些不公道。老祖宗【zōng】吃了亏【kuī】了！”贾母听了，忙笑道：“倒是我的凤姐儿向着我，这说的很是。要不是你，我叫他们【men】又【yòu】哄了去了。”凤姐笑道：“老祖宗只把他【tā】姐【jiě】儿两个交给两位【wèi】太太，一位【wèi】占一个，派【pài】多【duō】派少，每位替出一分就【jiù】是了。”贾母忙说：“这很公道，就是这样。”赖大的母【mǔ】亲【qīn】忙站【zhàn】起来笑说道：“这可【kě】反了！我【wǒ】替二位【wèi】太太生【shēng】气。在那边是【shì】儿子媳妇，在这边是内侄女儿，倒不向着婆婆姑【gū】娘，倒向着别人。这儿媳妇【fù】成了陌路人，内侄女儿竟成了个外侄女儿了。”说的贾母与众人都【dōu】大【dà】笑起来【lái】了【le】。赖大【dà】之母因又问道：“少奶奶【nǎi】们十二两，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。”贾母【mǔ】听说【shuō】，道：“这使不得。你们虽【suī】该矮一等，我【wǒ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【zhǔ】，分位虽低，钱【qián】却【què】比他【tā】们多。你们和他们一例才【cái】使【shǐ】得【dé】。”众【zhòng】妈妈听【tīng】了【le】，连忙答应【yīng】。贾母又道：“姑娘们不过应个景儿，每【měi】人照一【yī】个月的【de】月例就是了【le】。”又【yòu】回头叫鸳鸯【yāng】来，“你们也【yě】凑几个人，商议凑了来。”鸳鸯答应着，去不多时带【dài】了平【píng】儿，袭人，彩霞【xiá】等还有几个小【xiǎo】丫鬟【huán】来，也有【yǒu】二两的，也有一两【liǎng】的。贾母【mǔ】因问平儿【ér】：“你难道【dào】不替你主子作生日【rì】，还【hái】入在这里【lǐ】头【tóu】？”平儿笑道：“我那个私自另外有了，这【zhè】是官中的，也【yě】该出一【yī】分。”贾母笑道【dào】：“这才【cái】是【shì】好孩子。”凤姐又笑道：“上下都全了。还有【yǒu】二位姨奶奶【nǎi】，他出不出，也【yě】问一声儿【ér】。尽到他们【men】是理，不然【rán】，他们只【zhī】当小看了他们了。”贾母【mǔ】听了【le】，忙说：“可是呢，怎么倒忘了他们！只怕【pà】他们不得闲儿，叫一个丫【yā】头【tóu】问问去【qù】。”说【shuō】着，早有丫头去【qù】了，半日【rì】回来说道：“每位也出二【èr】两【liǎng】。”贾母喜道：“拿笔【bǐ】砚来算明，共计多少【shǎo】。”尤氏因【yīn】悄骂【mà】凤【fèng】姐道：“我【wǒ】把【bǎ】你这【zhè】没足厌的小蹄子！这么些婆婆婶【shěn】子来凑银【yín】子给【gěi】你过生日【rì】，你还不足，又拉上两个苦瓠【hù】子作什【shí】么【me】？”凤【fèng】姐也悄笑道：“你少胡【hú】说，一会子【zǐ】离了这里，我才和你算【suàn】帐。他们【men】两个为什么苦呢【ne】？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别【bié】人，不【bú】如拘来【lái】咱们乐。”
说着，早已合算了，共凑了【le】一百五【wǔ】十两有余。贾【jiǎ】母【mǔ】道：“一【yī】日戏【xì】酒用不了【le】。”尤氏道：“既不请客，酒席又【yòu】不多，两三日的用度都【dōu】够了。头等，戏不用【yòng】钱，省在【zài】这【zhè】上头。”贾母道：“凤【fèng】丫头说【shuō】那一班好，就传那一班。”凤姐【jiě】儿道：“咱们家的【de】班子都听熟了，倒【dǎo】是【shì】花几个钱叫一班来听听罢。”贾母【mǔ】道：“这件事【shì】我【wǒ】交【jiāo】给珍哥媳妇了。越性叫【jiào】凤【fèng】丫头别操一点心，受【shòu】用一日才算。”尤氏答应着。又说了一【yī】回话，都知贾母乏【fá】了，才渐渐的都散出来。
尤氏等送邢夫【fū】人【rén】王夫人二人散【sàn】去，便往凤姐房里来商议怎么办【bàn】生日【rì】的话。凤【fèng】姐儿【ér】道【dào】：“你【nǐ】不用【yòng】问【wèn】我，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【háng】事就完了。”尤氏【shì】笑道：“你这阿物儿，也【yě】忒行【háng】了大运【yùn】了。我【wǒ】当有【yǒu】什【shí】么事叫我们去，原来【lái】单为这【zhè】个。出了【le】钱不算，还【hái】要我来操心，你怎【zěn】么【me】谢我？”凤姐笑道【dào】：“你别扯【chě】臊，我又没叫你【nǐ】来，谢你什么【me】！你怕【pà】操心？你这会子就回【huí】老太太去，再派一个就是了。”尤氏笑道：“你瞧【qiáo】他兴的这样【yàng】儿！我劝你收着些儿好。太满了就泼出来了【le】。”二人又说了一【yī】回方散。
次【cì】日【rì】将银【yín】子送到宁国府来，尤【yóu】氏【shì】方才起来梳洗，因问是谁送过来的【de】，丫【yā】鬟们回说【shuō】：“是林大娘。”尤氏便命【mìng】叫了他来。丫鬟走至下房，叫了林【lín】之孝家的过来。尤【yóu】氏命他脚踏上坐了，一面忙着梳洗，一【yī】面问他：“这一包银子共多少【shǎo】？”林之孝【xiào】家【jiā】的回说【shuō】：“这是【shì】我们底下人【rén】的银子，凑了先送【sòng】过【guò】来。老太太【tài】和太太们【men】的还没【méi】有呢。”正说着，丫【yā】鬟【huán】们回说：“那府里太太和姨【yí】太太【tài】打发人送分【fèn】子【zǐ】来了。”尤【yóu】氏笑【xiào】骂道：“小蹄子们，专会记【jì】得【dé】这些没要【yào】紧的话【huà】。昨【zuó】儿不过老太太一时高兴【xìng】，故意【yì】的要学那【nà】小家子凑分子，你们就【jiù】记得，到了你们嘴里当正经【jīng】的说【shuō】。还【hái】不【bú】快接了【le】进来好生待茶【chá】，再打发【fā】他们去。”丫鬟应着，忙接了进来，一共两封【fēng】，连宝钗黛玉的都有了。尤氏【shì】问还少谁的，林之孝家的道：“还少老太太【tài】，太太，姑娘们【men】的和底下姑娘们的。”尤【yóu】氏道：“还有你们大奶奶的呢？”林之孝家的道：“奶奶过去，这银子【zǐ】都从二奶奶手里发，一【yī】共都有了。”
说着，尤【yóu】氏已【yǐ】梳洗了，命人伺候车辆，一时【shí】来至荣府，先来见凤姐。只见凤【fèng】姐【jiě】已将银子封好，正要送去。尤氏问【wèn】：“都【dōu】齐【qí】了？”凤姐儿笑道：“都有了【le】，快【kuài】拿了去罢，丢了我不管。”尤【yóu】氏笑道：“我有些信不【bú】及【jí】，倒要当面点一点。”说着果然【rán】按数一点，只【zhī】没有李纨的一分【fèn】。尤氏笑道：“我说你肏鬼【guǐ】呢，怎么【me】你大嫂子【zǐ】的没有？”凤姐【jiě】儿笑道：“那么些还不够使？短一【yī】分【fèn】儿【ér】也罢了，等不够【gòu】了我【wǒ】再给【gěi】你。”尤氏道：“昨儿你【nǐ】在人【rén】跟前作【zuò】人，今【jīn】儿又来和我赖，这个断不依【yī】你。我只和老太太要去【qù】。”凤姐儿笑道：“我看你利【lì】害。明儿有了【le】事，我也【yě】丁是丁卯是卯的，你也别抱怨。”尤氏笑道：“你一般的【de】也怕。不看你素日孝敬我，我才是不依你呢。”说着，把【bǎ】平儿的一分拿了出来，说道：“平儿，来【lái】！把你的【de】收起去【qù】，等不够了，我替【tì】你添上。”平【píng】儿会意，因说【shuō】道：“奶奶先使着，若剩【shèng】下了再赏我一样。”尤【yóu】氏笑道【dào】：“只许你那主【zhǔ】子作弊【bì】，就不许我【wǒ】作情【qíng】儿【ér】。”平儿【ér】只得收了。尤氏又道：“我看【kàn】着你主【zhǔ】子这【zhè】么【me】细【xì】致，弄这些钱那里使去【qù】！使不了，明儿带了【le】棺材里【lǐ】使去。”
一面说【shuō】着【zhe】，一面又往贾母【mǔ】处来。先请了安【ān】，大【dà】概说了【le】两句话【huà】，便走到【dào】鸳鸯房【fáng】中和鸳鸯商议，只听鸳鸯【yāng】的主意行事，何以讨贾【jiǎ】母的【de】喜【xǐ】欢。二人计议【yì】妥当。尤氏临走时，也把鸳鸯二两银子还他，说：“这还使不了呢。”说着，一径出来，又【yòu】至王夫【fū】人跟前说【shuō】了一回话。因王夫【fū】人进了佛堂，把彩云一分也还【hái】了他。见凤姐不在跟前，一时【shí】把周【zhōu】，赵二人的也还了。他两个还不敢收。尤氏道【dào】：“你们可怜见的，那里【lǐ】有这些闲钱【qián】？凤丫头便知道了【le】，有我应着【zhe】呢。”二人听说，千恩万谢的方收了。于是尤【yóu】氏一【yī】径出来，坐车回家。不在话【huà】下【xià】。
展眼【yǎn】已是九【jiǔ】月初二日，园中【zhōng】人都打【dǎ】听得尤【yóu】氏办得十分热闹，不但【dàn】有戏，连耍百【bǎi】戏【xì】并【bìng】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，都打点取乐【lè】顽耍。李纨又向众姊【zǐ】妹道：“今儿【ér】是正经社日，可别忘【wàng】了。宝玉【yù】也不来【lái】，想【xiǎng】必他只图热闹，把清雅就丢开了。”说着，便【biàn】命丫鬟去【qù】瞧作什么，快请【qǐng】了来。丫鬟【huán】去了半日，回说：“花大姐姐【jiě】说，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。”众人听了【le】，都诧异【yì】说：“再没有【yǒu】出门之理。这丫头糊【hú】涂，不知说【shuō】话。”因【yīn】又命翠墨去。一【yī】时翠墨【mò】回来说：“可不真出了【le】门了。说有【yǒu】个朋友死了，出去【qù】探丧去了。”探春道：“断然【rán】没有的事。凭他什么【me】，再没今日出门之【zhī】理。你叫袭人来，我问他。”刚【gāng】说【shuō】着，只【zhī】见袭人走来。李纨等都说道：“今儿【ér】凭他有什么事，也不该出【chū】门。头一【yī】件，你二奶奶【nǎi】的生日，老太太都【dōu】这等高【gāo】兴，两府上下众人【rén】来凑热闹，他倒走了，第二【èr】件，又是头一【yī】社的【de】正【zhèng】日子【zǐ】，他也不告假，就私自【zì】去了！”袭人叹道：“昨儿晚上就【jiù】说了，今儿一早【zǎo】起有要紧的【de】事到北静王府里去，就赶回来的。劝他【tā】不要去，他必不依【yī】。今儿一早起来，又要素衣裳穿【chuān】，想必【bì】是【shì】北【běi】静王府里的要紧姬妾没了，也未【wèi】可知。”李纨等【děng】道：“若果【guǒ】如此，也该【gāi】去走走，只是也该回来了【le】。”说着，大【dà】家又商议：“咱【zán】们只管作诗，等他回来罚他。”刚【gāng】说着，只见【jiàn】贾【jiǎ】母已【yǐ】打发人来请，便都往前头来【lái】了。袭人回明宝玉【yù】的事【shì】，贾【jiǎ】母不乐，便命人去【qù】接。
原【yuán】来宝玉心【xīn】里有件私事，于头一日就吩【fēn】咐【fù】茗烟【yān】：“明日一早要出门【mén】，备下两匹马在后【hòu】门口【kǒu】等【děng】着，不要别一个跟着。说给李贵【guì】，我【wǒ】往北【běi】府里【lǐ】去【qù】了。倘【tǎng】或要有人【rén】找【zhǎo】我，叫他拦住不用【yòng】找，只【zhī】说【shuō】北府里留下了，横竖就【jiù】来的。”茗烟也摸不着头脑，只得【dé】依言说了。今儿一早【zǎo】，果然备了两【liǎng】匹【pǐ】马在园后门等着。天亮了，只见宝玉遍体纯素，从角门出来，一语不【bú】发跨上马，一弯腰，顺着【zhe】街【jiē】就〈走真〉下去了。茗烟也只得【dé】跨马加鞭赶上，在后面【miàn】忙【máng】问：“往那里去？”宝玉道：“这条路是往那里去【qù】的？”茗烟道：“这是出北【běi】门【mén】的大道。出去了冷清清没有可【kě】顽的。”宝玉听说，点头道【dào】：“正要冷【lěng】清【qīng】清【qīng】的地方好【hǎo】。”说着，越【yuè】性【xìng】加了鞭【biān】，那【nà】马早已转了两【liǎng】个弯子，出了城门。茗烟越发不得主意，只得紧紧跟着。
一气跑了七八里路【lù】出来，人烟【yān】渐渐稀【xī】少，宝玉方勒住【zhù】马，回头【tóu】问茗烟【yān】道：“这里【lǐ】可有卖香的【de】？”茗烟道：“香倒有【yǒu】，不知是那一样？”宝玉想【xiǎng】道：“别的【de】香【xiāng】不好【hǎo】，须得檀，芸，降三【sān】样。”茗烟【yān】笑【xiào】道：“这三样可难得。”宝玉为难。茗【míng】烟【yān】见他为难【nán】。因问道：“要香作什么使【shǐ】？我见二爷时常小荷包有散香，何不找一找。”一句提【tí】醒了【le】宝玉，便【biàn】回手向衣襟上拉出【chū】一个荷包来，摸了一摸，竟有两星沉速，心内欢喜【xǐ】：“只是不恭些。”再【zài】想自己亲身带的【de】，倒比买的又好些。于是【shì】又【yòu】问【wèn】炉炭【tàn】。茗烟道：“这【zhè】可罢了。荒【huāng】郊野【yě】外那里【lǐ】有？用【yòng】这些何不早说，带了来【lái】岂不便【biàn】宜。”宝玉【yù】道：“糊涂东【dōng】西，若可带了来【lái】，又不这【zhè】样没命【mìng】的跑了。”茗烟想了半【bàn】日，笑【xiào】道：“我得了个主意【yì】，不知二【èr】爷【yé】心下如何？我想二爷不止用这个呢，只怕【pà】还要用别【bié】的。这也不是事【shì】。如今【jīn】我【wǒ】们往前【qián】再走二里地，就是水【shuǐ】仙庵了。”宝【bǎo】玉听了忙问【wèn】：“水仙【xiān】庵【ān】就【jiù】在这里？更好【hǎo】了，我们【men】就去。”说着，就加鞭前行，一面回头向茗烟道：“这【zhè】水仙【xiān】庵的姑子长往咱们家去，咱们这一去到那里【lǐ】，和他借【jiè】香【xiāng】炉使【shǐ】使【shǐ】，他【tā】自然是肯的。”茗烟道：“别说他是咱们家的【de】香【xiāng】火，就是平白不认识的庙【miào】里，和他【tā】借，他也不敢驳回。只是一【yī】件，我常见【jiàn】二【èr】爷最厌这水【shuǐ】仙庵的，如【rú】何今儿【ér】又【yòu】这样喜欢了？”宝玉道：“我素日因恨【hèn】俗人不知原故，混【hún】供【gòng】神混盖庙【miào】，这都是当日有钱【qián】的老【lǎo】公们和那些有【yǒu】钱的愚妇【fù】们听见有个【gè】神，就盖起【qǐ】庙来供着，也不【bú】知那神【shén】是何人【rén】，因听些野史小说【shuō】，便信真【zhēn】了。比如这【zhè】水仙庵里面因供【gòng】的是洛【luò】神，故名水仙庵，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【gè】洛神，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，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。今儿却合我的心事，故借【jiè】他一【yī】用。”
说着【zhe】早【zǎo】已来【lái】至门前。那老姑子【zǐ】见宝玉来了，事出意外，竟像【xiàng】天上掉下个活龙来的一般【bān】，忙上【shàng】来问好，命老【lǎo】道来接马。宝玉进去，也不拜洛神之像，却只管赏鉴。虽是泥塑【sù】的，却真有“翩若惊【jīng】鸿，婉【wǎn】若游”之态，“荷【hé】出【chū】绿波，日映朝霞”之姿。宝玉不觉滴【dī】下泪来【lái】。老姑【gū】子献了【le】茶【chá】。宝玉因和他【tā】借香炉。那【nà】姑【gū】子去了半日，连【lián】香供纸【zhǐ】马都预备了【le】来。宝玉道：“一概不【bú】用。”便命【mìng】茗烟捧着炉【lú】出【chū】至【zhì】后院中，拣一块干净地方儿【ér】，竟拣不出。茗烟道：“那井台儿【ér】上如何？”宝【bǎo】玉点头，一齐来至井台上，将【jiāng】炉放下。
茗烟站过一旁。宝玉掏出【chū】香来焚上，含泪施【shī】了半礼【lǐ】，回身命收了去。茗烟答应，且不收，忙爬下【xià】磕了几个头，口【kǒu】内祝道：“我茗烟跟二【èr】爷这几年，二爷【yé】的心事，我没【méi】有不知道的，只有今儿【ér】这一祭祀没【méi】有告诉我，我也不敢【gǎn】问。只是这【zhè】受祭的【de】阴魂虽不【bú】知名姓，想来自然是那人【rén】间有一、天上【shàng】无双【shuāng】，极聪【cōng】明极俊雅的一位姐【jiě】姐妹妹了。二爷心事不能出口，让【ràng】我代【dài】祝：若芳魂有感【gǎn】，香魂多情【qíng】，虽【suī】然【rán】阴【yīn】阳间隔，既是知【zhī】己【jǐ】之间，时【shí】常来【lái】望候二爷，未尝【cháng】不可。你在阴【yīn】间保佑【yòu】二爷来生也【yě】变个女孩儿，和【hé】你们一处相伴，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【méi】浊物了【le】。”说毕，又磕几【jǐ】个头，才爬【pá】起来。
宝玉听他没说完【wán】，便撑不住笑了【le】，因踢【tī】他道：“休胡说，看人听见笑【xiào】话【huà】。”茗烟起来收过香炉，和【hé】宝玉【yù】走着，因【yīn】道：“我【wǒ】已经和姑子说了【le】，二爷还没用饭，叫他随便收拾【shí】了些东西，二爷勉强吃些。我知道【dào】今儿咱们【men】里头【tóu】大排筵宴，热闹非常，二爷为此【cǐ】才躲了出来的【de】。横竖在这里清净一天，也【yě】就尽【jìn】到【dào】礼了。若不吃东西，断【duàn】使不得。”宝【bǎo】玉道：“戏酒既【jì】不【bú】吃，这随便素的吃些何【hé】妨。”茗烟道：“这便【biàn】才是。还【hái】有一【yī】说，咱们来了，还有人不放心。若没有人【rén】不放心，便晚了【le】进城何妨？”若【ruò】有【yǒu】人不【bú】放心，二【èr】爷须得进【jìn】城【chéng】回家去才是【shì】。第【dì】一老太太，太太也放了心；第二礼也尽了，不过【guò】如此。就是家去了看【kàn】戏吃酒，也并【bìng】不是二爷有意，原不【bú】过【guò】陪着父母尽孝道。二爷若单为了这个不顾【gù】老【lǎo】太太，太太悬心，就是方才【cái】那受祭的【de】阴魂也不安生。二【èr】爷【yé】想我这【zhè】话【huà】如何？”宝【bǎo】玉笑【xiào】道：“你的意思我【wǒ】猜着了，你想着只你一【yī】个跟了我出【chū】来，回来你怕【pà】担不是，所以拿这大题目来劝我。我【wǒ】才来了，不过【guò】为【wéi】尽个礼，再去【qù】吃【chī】酒看戏，并没说一【yī】日不进城。这已完了心【xīn】愿，赶着进城，大家放心，岂不两尽其道。”茗【míng】烟【yān】道：“这更好了。”说【shuō】着【zhe】二人来至禅堂，果【guǒ】然那姑子收拾【shí】了一【yī】桌【zhuō】素菜，宝玉胡乱吃了些【xiē】，茗烟也吃了。
二【èr】人便上马仍回旧路。茗烟在后面只嘱【zhǔ】咐：“二【èr】爷【yé】好生骑着，这【zhè】马总没大【dà】骑的，手里提紧着。”一面说着，早已进了【le】城，仍从后门进去，忙忙来至怡红院中。袭人等都不在房里，只有几个老婆子看【kàn】屋子，见他【tā】来了，都喜的眉【méi】开眼笑【xiào】，说：“阿弥【mí】陀佛，可来了！把【bǎ】花【huā】姑娘急疯了！上头正坐席呢，二爷快【kuài】去罢。”宝【bǎo】玉听说【shuō】忙将素服脱了【le】，自去【qù】寻了【le】华服换上，问在什么地方坐【zuò】席，老婆子【zǐ】回说【shuō】在新【xīn】盖的大花厅上。
宝玉听说【shuō】，一径往【wǎng】花厅【tīng】来，耳内早已【yǐ】隐隐闻【wén】得歌管之声。刚至穿堂那边，只见玉钏【chuàn】儿【ér】独坐【zuò】在廊檐下垂泪，一见【jiàn】他【tā】来，便收泪说【shuō】道：“凤凰来了【le】，快进去罢。再一会【huì】子不来【lái】，都反了【le】。”宝玉陪笑【xiào】道【dào】：“你【nǐ】猜我往那【nà】里去了【le】？”玉钏儿不答，只【zhī】管擦泪。宝玉忙进厅里，见了贾母王【wáng】夫【fū】人等，众人真如得了凤凰一般。宝玉忙赶【gǎn】着【zhe】与【yǔ】凤姐【jiě】儿行【háng】礼【lǐ】。贾母王夫人都说他不知道好歹，“怎么也不说声就【jiù】私【sī】自跑了，这还【hái】了得！明儿再这样，等老【lǎo】爷回家来，必告诉他打你。”说【shuō】着又骂跟【gēn】的小【xiǎo】厮们都【dōu】偏听他的话，说那里去就【jiù】去，也不回一声儿。一面又问他到底那去了，可吃了什么，可唬着了。宝【bǎo】玉只回说：“北静【jìng】王的一【yī】个爱妾昨日没了，给他【tā】道恼去。他哭的那样，不【bú】好撇下就回来，所以多等【děng】了一会子。”贾母道：“以【yǐ】后再私自出门【mén】，不先告诉我们，一定【dìng】叫你老子打【dǎ】你【nǐ】。”宝玉【yù】答应着。因又要打跟的【de】小子们，众人又忙【máng】说情，又劝道：“老太【tài】太也【yě】不必过虑了，他已经回来，大家【jiā】该放【fàng】心乐【lè】一回了。”贾母先不放心，自然发【fā】狠，如【rú】今见【jiàn】他来【lái】了，喜且【qiě】有余，那里还恨，也就【jiù】不提了，还【hái】怕【pà】他【tā】不受用，或者【zhě】别处没吃饱，路【lù】上着了惊【jīng】怕，反百般的哄他。袭人【rén】早过来伏【fú】侍。大家仍旧【jiù】看戏。当日演的是【shì】《荆【jīng】钗记》。贾母薛【xuē】姨妈等【děng】都看的心【xīn】酸【suān】落泪，也有叹【tàn】的，也有骂【mà】的。要知端的，下回分解。